日本帝國海軍1942年6月在中途島海戰的重大失敗，被視為極具戲劇性。在諸多有關本戰役的討論中，擔任第一機動部隊指揮官的南雲忠一中將常被檢討為指揮調度不夠靈活，而那致命的魚雷更換炸彈的命令更被視為關鍵性的錯誤。筆者粗讀此役相關記錄後，卻有若干不同的看法。南雲大部分的錯誤其實發生在5/27之前，6/4當天的作為幾乎已是無力回天。本文將分別從戰前準備和六月四日當天的戰術作為兩個部分來談。

戰前準備

南雲和他第一機動部隊的幕僚所見所為的戰前準備是：（以下為東京時間）
l 1942/4/23：被告知作戰計劃。作戰計劃包括：
1. 6月上旬占領中途島，負責登陸前的空襲任務及殲滅美趕赴中途島救援的空母特混艦隊。
2. 7月上旬空襲雪梨，爾後赴特魯克集結整補。
3. 8月上旬參加強生島及夏威夷攻略作戰。
l 4/24－？：參加聯合艦隊司令部的「檢討第一階段作戰研究會」。在會中第二航空戰隊司令山口多聞少將提出建議：以三、四艘空母為中心，將若干戰艦、重輕巡、驅逐艦混合編成獨立作戰的機動部隊，並具體到聯合艦隊下轄三個機動部隊。這和美軍的特混艦隊觀念類似，使艦隊成為遠距打擊武力，空母成為艦隊主力，並大大提升艦隊的防空和反艦作戰能力。聯合艦隊原則上同意，卻沒有改變已完成的中途島作戰部隊編成。因此在中途島作戰中，南雲部隊只有兩艘戰艦、兩艘重巡加一艘輕巡、及十二艘驅逐艦，為四艘空母提供支援和警戒，防空火力相對不足。
l 5/1－5/4：參加聯合艦隊司令部的兵棋推演。對於狀況「若空襲中途島時，側翼出現美特混艦隊的突襲該如何處置」沒有準備，此點還遭聯合艦隊參謀長宇垣纏少將點名警告。
l 5/5－5/6：參加聯合艦隊司令部的中途島作戰研究會。南雲的參謀長草鹿龍之介少將提出建議：大和號脫離主力部隊擔任通訊指揮中樞，獨立行動提供各部隊無線電指揮，如此可在不暴露主力部隊位置的情況下盡情使用無線電。或將大和號併入第一機動部隊，由山本直接指揮南雲部隊，則可以在保持無線電靜默的情況下彌補空母無線電接收能力的不足。結果兩者都被聯合艦隊否決。
l 5/20：聯合艦隊發布敵情估計，美空母兩艘在所羅門群島以東活動，另一艘已在珊瑚海海戰遭到重創，可能正在回珍珠港大修途中。中途島海域短時間內無美空母活動可能。
l 5/27：從柱島出發。
l 6/4（中途島時間）：戰鬥爆發。

南雲部隊顯然沒有足夠的時間為此一龐大的作戰計劃準備各項細節，這是聯合艦隊司令部的過失。4/24山口少將有關機動部隊的建議算得上是一項革命性的構想，可能是在南方作戰中醞釀成形的，和前一天剛剛接獲的中途島作戰計畫無關。真正針對作戰計畫提出的，其實只有草鹿少將的建議案，而且還被打了回票。因此可以說此役中艦隊和戰隊的配置完全是聯合艦隊的主意，沒有南雲調整的空間。至於聯合艦隊如此堅持的原因為何，幕後的主角到底是山本還是宇垣，以及作戰計劃中的諸多不合理之處則不在本文的討論之內，雖然筆者也同意山本要為此役的重大失敗負起主要的責任。

筆者以為，南雲部隊並未充分利用5/7到5/27這段時間作好各項細節的規劃。這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整個作戰計畫太過龐大，三個月三場大規模的戰鬥即將接連展開，真正用來計畫中途島一戰的時間和精神被壓縮。另一方面，聯合艦隊的自滿情緒也使南雲部隊忘記了身處最前線的危險（山本在5/6作戰研究會結束前的講話，說「由於第一階段作戰進展順利，我們已經建立了不可戰勝的戰略地位。」）。草鹿提出了建議，並不意謂著南雲該作的工作已完成。建議沒有被接受，也並不表示將來不管發生了甚麼事都和南雲無關。畢竟身為最精銳空母部隊的司令長官，南雲有責任在命令的範圍內作最充分的準備，而不是力爭最合理的命令，然後放任手下自行依權責作戰。

舉例來說，命令中一再要求保持無線電靜默，根本的出發點是要奇襲，這和珍珠港是一樣的。可是珍珠港之役也考慮了消息走漏的可能性，擬妥了奇襲和強攻兩套戰法，並由航空指揮官在珍珠港上空於攻擊前一刻發報向艦隊確認。淵田的「突、突、突」，不但告知了艦隊第一線的情況，也讓已經升空的第二波攻擊隊知道該採取哪一套戰法。中途島呢？友永大尉要求第二波空襲時，赤城號上到底瞭解多少第一線的狀況？第二波空襲是因為美方已經有準備而加強了防衛？還是奇襲已成功只是要擴大戰果？如果知道他們只是炸到空機場，還會要九七艦攻換炸彈嗎？山本沒有將美軍夏威夷地區活動頻繁、「K號作戰」停止、美方擴大中途島空中搜索圈為700浬、和登陸部隊已被發現的情況告知南雲固然是大錯，但是這些情況都發生在出發之後。南雲幕僚出發前仍然有責任為最壞的情況作出所有可能的準備。由於此一作業的失誤使部隊身處險境時又聾又瞎，這又怎麼怪得了別人？

再者，命令中並未對空襲中途島及殲滅美特混艦隊的優先順序作出區分，是許多論者批評的敗筆之一，山本該當起最後的責任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南雲身為第一線指揮官，是不允許把這種沒有方向的命令向所有作戰官兵「原文照轉」的。無論是依攻擊的梯次區分，或是把部隊切割成執行不同命令的兩隊，總是要讓官兵目標明確。此役中為求保持彈性及縮短起飛編隊的時間，將以上兩種區分混合使用。結果當超出預期的狀況出現時，反而造成一團混亂。當南雲和第一航戰的官兵手忙腳亂時，山口的第二航戰卻在一旁空等。這其實也是事前的準備不足所致。

其三，兵棋推演中明白顯示空襲中途島時，側翼有出現美特混艦隊突襲的危險，為何還是只派出單向搜索？沒有足夠的偵察機確是事實，但是沒有認識此一危險才是更深刻的原因。兵棋推演時赤城和加賀被美岸基航空隊攻擊，遭命中九彈沉沒。這已經說明了機動部隊對空中攻擊的脆弱性，萬一側翼真出現敵特混，情況豈不更糟？很可惜南雲江湖愈老膽子反而愈大，珍珠港時的小心謹慎已因為連續半年的成功和對長官戰略指導的信任而拋諸腦後了。

這樣的心理，這樣的準備，怎能期待在那個危疑震撼的六月四日上午，還能指揮若定，旋乾轉坤呢！

六月四日當天的戰術作為

以下是中途島時間6/4當天悲劇發生前的大事記：（括弧內為美軍行動）

0300 飛機上甲板
0430 第一波攻擊隊起飛，赤城、加賀、榛名偵查機共3架起飛，利根、筑摩
彈射器故障延誤偵查機起飛
0445 編隊完成出發
0500 日出。利根、筑摩偵查機共4架起飛
0520 PBY 發現南雲
0542 PBY 接觸南雲
（0600 中途島飛機起飛）
（0603 偵知日艦位置。美艦轉向西南，16特混在前，17在後，航速25節）
（0615 中途島TBF x 6 + B26 x 4 起飛）
0635 偵察機1故障返航
0645 第一波攻擊隊攻擊中途島
0700 友永大尉要求第二波攻擊
0705 中途島TBF x 6 + B26 x 4 攻擊機動部隊，未造成損失 
（0705 16特混第一波攻擊隊起飛：企業號F4 x 10 + SBD x 33 + TBD x 14，大黃蜂F4 x 10 + SBD x 35 + TBD x 15）
0715 赤城、加賀九七艦攻36架魚雷換炸彈
0728 利根偵察機發現敵艦 x 10、艦種不明。距離240浬、航向150、航速
20節。
0745 換彈停止
0755 B17 x 14 攻蒼龍，未造成損失
0755 第二波零戰起飛擔任防空任務
0755 中途島SBD x 16 攻飛龍，未造成損失
0758 利根偵察機報敵艦轉向，新航向080
（0806 第一波美機出發）
0809 利根偵察機報艦種：巡洋艦 x 5 + 驅逐艦 x 5
0820 利根偵察機報：敵艦隊可能含空母 x 1
0830 利根偵察機報：敵艦隊加巡洋艦 x 2 
0830 決定回收第一波機隊及第二波零戰、艦隊北撤整編、赤城加賀炸彈換魚雷
（0830 約克鎮攻擊隊起飛：F4 x 6 + SBD x 17 + TBD x 12）
0837 回收第一波機隊 0918完成
0855 重複0830命令、並向山本報告
0918 部隊轉向，航向030、航速30節。航空隊預計1030起飛(俯衝 x 36,魚雷 x 54,戰鬥 x 12)
0920 大黃蜂 TBD x 15來襲，全遭擊落，艦隊未受損
0930 企業號、約克鎮 TBD x 14 + 12來襲，投雷7、返航2，艦隊未受損
（xxxx 大黃蜂號 SBD x 21返航，SBD x 14落中途島）
（1000 企業號 SBD x 33到達機動部隊轉向前位置，逕自轉向北飛尋找日
艦）
1020 命令攻擊隊完成後立即起飛
1024 攻擊隊開始起飛、預計1025完成
1020-1025 企業號 SBD x 33 攻擊加賀、蒼龍，損失18架，約克鎮 
SBD x 17 攻擊赤城，損失2架，三艦中彈，無法執行飛行作業
1040 蒼龍主機停車
1040 飛龍攻擊隊出發：俯衝 x 18 + 零戰 x 6。
目標：空母1。小林分隊長領隊。
1045 蒼龍棄艦
1046-1130 南雲移將旗至長良
1130 偵察機報告敵位置，大石建議追擊
1150 南雲下令艦隊追擊
1200 飛龍攻擊隊攻擊約克鎮，遭遇 F4 x 28 護航 ，九九艦爆18架遭擊落13架
，小林陣亡，零戰6架遭擊落3架，約克鎮停車
（1230 約克鎮修復）
1300 偵察機報告敵東撤，南雲決定西撤
（1320 約克鎮航速20）
1245 飛龍第二波攻擊隊出發，九七艦攻 x 10 + 零戰 x 6，友永隊長領隊
1400 加賀傾斜
1410 魟魚號三魚雷攻擊加賀，未爆
1445 約克鎮二度受創，中 2 雷，友永陣亡
1445 長良追上飛龍，艦隊集合
（1500 約克鎮棄艦）
（1600 企業 SBD x 10 + 約克鎮 x 14(從企業起飛) + 大黃蜂 x 16
出發攻擊飛龍）
1620 飛龍決定於1800發動第三波攻擊：零戰 x 6 + 魚雷 x 4 + 俯衝 x 5
1630 飛龍第二波攻擊隊返航，損失九七艦攻 x 5 + 零戰 x 3
1640 加賀棄艦
1649 榛名遭水平轟炸機 x 4 攻擊，未受損
1703 SBD x 13 攻擊飛龍，中4彈，無法執行飛行作業

除了前文提到未派雙向搜索及未將「奇襲未果」列入想定等兩項事前準備的疏失以外，當天若採用以下幾種的作為，將可能導致不同的結果：

l 如果替代淵田的指揮官不是友永，而是另一為位赤城號上的分隊長：
他至少可以在0837降落後立即向南雲、草鹿、源田簡報在中途島親眼所見。而部隊在理解美方已有充分準備後，也可以立即置重點為空防，並回報山本另謀對策。友永的座艦為飛龍號，赤城遭重創時沒有任何攻擊機升空，而後來友永能以一側油箱帶領飛龍第二波攻擊約克鎮，足見他自始至終沒有見到南雲。
l 如果0715沒有下令將魚雷換成炸彈，直接以山口的36架艦爆加上少數零戰對中途島發動第二波攻擊：
也就是再把手上擁有的二分之一兵力分成兩份，保留四分之一作為對特混的預備隊。這樣艦隊的空防將更薄弱，0755時16架SBD來襲時可用的戰機
更少，難保艦隊不會受損。而且第二波攻擊隊在1130前無法返回母艦，艦隊不能改變航向，將會被迫停留原位或更接近中途島。
l 如果0728接獲利根偵察機回報發現敵艦時立即下令換回魚雷：
則0830前可以放出第二波艦攻艦爆各36架攻擊美艦隊，但護航戰鬥機必需減少以執行艦隊防空。機群可在0930－1000間遭遇美艦隊，因為美軍只剩約克鎮的野貓機4-5架，將以最少的損失獲取最大的戰果。中途島攻擊隊
接著著艦後，將視在1020 SBD攻擊前能有多少零戰起飛，決定艦隊的損失
。無論如何，不會比三艘重創更糟，如此則此役能有五五波的機會，相信是山本和許多論者最期待的結果。筆者之所以認為這個可能性發生的機會不大，是因為它的前提在南雲必須以殲滅敵艦隊為第一優先，而且要有像美軍一樣的強烈企圖心，在第一時間不待證實情報就發動攻擊。我們是因為知道結局才能有此理解，南雲和聯合艦隊的慣性如此之大，若真作到這點反而不合理。

以上為筆者淺見，主要的看法是我們必需從當事人的立場去檢討事情發生的經過，找出可以改善的關鍵時機和決定。而不是基於現在有了來自於各方的完整資料後，無拘無束地議論某人當時應該如何。如此的結論對論者和讀者才真有「鑒往知來」的意義和價值。

誠然，南雲是此役中唯一遭遇美軍主力的司令長官，犯得錯十目所視，自有他讓人檢討的空間。但是在全日本海軍都喪失警覺、自尊自大的情況下，單獨要求南雲和他的部屬有更好的表現實在強人所難。特別是那些明知美軍在太平洋已經沒有什麼兵力，卻把南雲的部隊編成和美軍一般大小，然後賦予他比美軍更複雜的任務的長官們，才真該為此役的失敗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