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日最不希望的事情發生了,四個不速之客是日本鬼子。在夕陽的逆光下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但路日認為一定是幾頭惡狼看見綿羊時的奸詐笑容。少女顯得驚惶失措,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四個日本兵將槍口指向她,然後悠哉地朝她圍了過去。四個日本兵以可怕的語氣聊了幾句,雖然路日聽不懂,但是他大概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距離約有一百公尺,路日毫不猶豫地拿起剛才搶來的日本步槍,迅速地瞄準了逐漸靠近少女的一個日本兵.......

砰砰砰地好幾聲槍響,距離女孩不到二十公分的一個日兵倒地,而他後方的一個同伴也跟著跪了下去。另一個日兵驚慌之餘正想拿舉槍,但是在下一瞬間,他的額頭便開了一個洞。第四個日兵拔出手槍,從後抱住少女並用槍指著她的頭,驚慌而粗魯地大吼,大概是「我手上有人質」之類的話吧!幸運的是,他並沒有判斷子彈從哪裡飛來,然後就粗魯地拽著少女往四面八方轉向。終於,他的腦門落入路日的射擊範圍。路日毫不手軟地扣下扳機。

少女看著身後的日兵鬆了手慢慢倒下,但整個人還沒有從驚駭中恢復過來。「Hay!I'm here,you are safe now!」路日大聲地呼喚後,從樹林後方起身。驚魂未定的少女看見遠方站起來的一個軍人,本能地退後了幾步。「Don't worry,I'm not enemy......」此時路日猛然想到他必須講中文。在緊張之餘,他全力回想杜立德之前教他們的幾句中文。「我....師.....美......鍋......藍......Dame!」這是哪門子的中國話?「Are....are you American?」少女顫抖的聲音顯示她餘悸猶存,但是路日對她的流利英語大表驚訝。突然,一股無法抵抗的疲勞壓在路日身上,雙腿一軟,撲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路日再度張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等到視線較為清晰之後,路日環顧了四周。他置身於一個磚瓦蓋成的房間裡。一旁的房門打開了,那個少女以及其他幾個人──大概是她的父母叔伯之類的,走了進來。路日遽然起身,但是整個腦袋隨即像是被撕裂般地疼痛。少女趕忙扶著路日,用濕毛巾擦他的額頭。透過少女的翻譯,路日得與她的家人談話。雖然少女的父母很感激路日救了女兒一命,但是他們似乎只要一見到軍人──不管是哪一國的軍人,都會本能地感到恐懼,包括一些紀律敗壞的中國軍隊。這個大家庭雖然已經散去不少,但仍有一些親戚仍然住在此地。雖然日軍侵略的鋒芒已經抵達了福州一帶,但是他們堅持要死守祖先遺留的家業,不肯朝「大後方」退卻。沒多久之後,路日爬了起來。他必須想辦法與美軍會合。路日走出屋外,想取點水來喝。就當路日彎下身來時,後方出現了一個人影,是那個少女!剎時,路日臉紅心跳,但是這一切都被夜色給掩護了。

路日與少女走在旁邊的草地裡,兩人聊著各自的經歷。似乎為了避免打擾他們,萬籟都暫時停止了喧鬧,只剩下灑在天空中的閃爍星斗以及一輪明月,照耀著兩人腳前的步道。少女名叫耿筱珍,出身在一個傳統與現代發生衝突的大家庭內,父母堅持她只要依照中國的規矩遵守婦道就好了,但是她的叔伯則按照著筱珍的願望,偷偷地讓她接受現代化的西式教育。聰穎而好學的筱珍不僅精通中國經書古文,對於英文、法文、西方文學與科學算數也是頭頭是道。即使是烽火連天,叔叔仍然突破萬難,千方百計地提供筱珍想念的西方書籍,例如西洋詩集、法典歷史、數學物理等。就在不久之前,筱珍瞞著父母,偷偷地向大後方的聯合大學──由北大、清大等著名學府在戰亂時期組成的大學,遞出入學申請,並獲得批准,但是想如願入學則是希望渺茫。除了父母的堅決反對之外,一個十九歲的弱小女子怎麼可能在敵人出沒的地區裡,翻山越嶺地到後方求學呢?最後,她提到她的英文名字──珍(Jane)。//

路日對她的同情油然而生。能不能將她帶回美國,到安全的地方深造?但是簡單的常識立刻將他腦海中的這個念頭打消。正當兩人有說有笑地漫步在青草間時,筱珍的父母正在找尋女兒的蹤影。當他們聽說筱珍跑去找那個外國軍人之後,兩人不禁勃然大怒。「這個丫頭!成天只有奇怪的思想,現在連祖宗的教誨都忘記了!這成何體統!!」說罷便怒氣沖沖地走向院子,尋找兩人的蹤影。突然,幾個身影從樹林中猛然冒出,不分青紅皂白就拿起槍桿子掃射。

聽見槍聲的路日像是貓一樣地緊繃全身,左手抓住筱珍的手,右手從腰上拔出白郎寧手槍,迅速將筱珍拉到隱蔽的地方去。「大勢不妙,日本鬼子到妳家去了!」筱珍聞言大驚失色,急著想要往房子的方向跑,但是路日硬抓著她的手不放。「不能這樣莽撞!我們必須偷偷靠近!」接著,路日摟著筱珍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然後伺機往房子的方向移動。敵方人馬不少,像蜜蜂一樣包圍著筱珍的房子。這下路日為難了,敵方已經捷足先登,他要怎樣去救筱珍的家人?就算他要行動,他也不能帶著筱珍這樣出生入死。但是把筱珍一個人撇下,路日更不放心。突然,筱珍發現了幾個倒在地上的人影。「爹─!娘─!」筱珍驚惶地大喊,同時想掙脫路日的手衝向前去。路日連忙抱緊她並用手摀住她的嘴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好幾個日軍聽見喊聲,已經朝他們的方向來了。路日拉著筱珍,一面小心翼翼地退後。突然,筱珍發出一聲尖叫,只見後面出現三個敵兵,手中的步槍已經上膛了!路日飛身將筱珍撲倒在地上,一排子彈從離路日背上幾吋的地方掠過。路日迅速舉槍還擊,有兩個日兵倒地,其中一個中彈受傷,彎下身子。路日摟著筱珍,一步一步地往後退。更多的日兵前來,看著倒地的同伴,以為是中國游擊隊出沒,立刻大舉搜索。

「我一定要回去...」「不行!妳回去就死定了!」路日一面抑制著筱珍急迫的情緒,一面向四周張望。突然,背後衝出三個日兵,路日連忙開槍,敵方反應不及,瞬間就有兩人倒地。另一人扯住筱珍的辮子,被路日一拐子打斷鼻梁,然後狠很踹倒在地上。冷不防一顆子彈從後飛來,擦過了路日的手臂。路日忍著疼痛,朝著後方狙擊他的日兵開上幾槍,然後拉著筱珍退往暗巷。路日抽出腰上的彈匣,傷口不小心碰到筱珍的手。「你中彈了!」筱珍驚惶地說。「不要緊,只是破了點皮...」突然,一束手電筒的燈光從上方打來,將兩人照住。雖然被強光驚嚇,但路日仍在日兵反應過來之前將其擊斃。但是上頭更多的日兵迫使兩人退出暗巷,但是已經有大批日兵從外面趕來,幾輛97式戰車的探照燈也將此區照得雪亮。路日和筱珍無處可逃了,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筱珍的頭依偎著路日的肩膀,路日則勇敢地看著幾個走過來的日兵,看著他們手中白晃晃的刺刀,以及臉上的邪惡笑容。「殺!!」幾個日軍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迎面直衝而來,路日左手仍然摟著筱珍,右手則拿起了手槍準備做最後的射擊........

一陣陣爆炸聲此起彼落,眼前的幾輛97式戰車頓時陷入火海,而眼前的日兵也紛紛倒地。一群士兵從兩側衝了過來,將毫無警覺的日軍一一擊斃。路日抱著筱珍躲在牆角,用身體緊緊地保護著她,而筱珍依然將頭埋在路日的懷裡,不敢往外看。這支天降神兵是中國的游擊隊,他們舉著美國國旗趕來,將路日附近的日軍打得落花流水。幾顆手榴彈在筱珍的房子上方爆炸,將上方制高點的數名日兵炸死,焦黑的屍塊散落一地。槍砲聲告一段落之後,筱珍緩緩地抬起頭來,兩人吃驚地對望著。幾名中國士兵跑到他們身旁,包括一位懂得英文的中國軍官。原來,這批軍隊是奉命掩護杜立德機隊一些因為燃油不足而中途棄機的人員。他們發現這日軍在這棟民房出沒且聽見交戰聲時,連忙趕來,湊巧救了路日一命。「你還好吧?」一個急切而令人熟悉的聲音響起,路日定睛一看,是他那個勇敢的長官──杜立德上校!!包括杜立德本人在內的與十一架飛機都平安降落在機場內,但為了營救半途落地的戰友,特地隨著中國游擊隊重返戰場。看到了手下愛將路日,杜立德顯得十分驚喜,但在看到筱珍以後,臉上出現一陣錯愕。「長官,我很好!」「其他人呢?」「我機上的人員以及三號機的全部人員,都死了。」杜立德停頓了一下。「你的手臂受傷了。」「謝謝長官,這只是小傷。」「我來替你包紮吧!」杜立德說完便拿出醫藥袋。「讓我來就好了。」一個溫柔清脆的聲音響起。杜立德不自在地停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那我去看看有沒有別的中國人受傷。」說罷便提著醫藥袋往旁邊去了。接著,筱珍把路日的袖子捲了起來,熟練地拿起了藥與紗布。

「報告!屋子已經檢查完畢,沒有殘存敵軍!」一位士兵向著長官報告著。剛剛幫路日完成了包紮,筱珍立刻往房子裡飛奔,迎接她的卻是院子與屋子內一具具的屍體。她的家人,已經全部在日軍的虎口下喪生了。筱珍蹲在地上,不住地啜泣。路日蹲在筱珍的身旁,用手搭著她的肩膀。筱珍再也忍不住了,埋進路日懷裡,放聲大哭.......

1942年4月30日  重慶

完成了這次空前的壯舉之後,杜立德機隊的全體成員成為中美間兩國英雄人物。在游擊隊的護送下,他們抵達了中國的臨時首都──重慶,接受中國戰區司令蔣結石頒發的青天白日勳章。中國空軍英雄──林偉于中尉,也趕來與這批美國英雄致意。十六架B-25中,有兩架因為油料不足,在中國上空跳傘,其中有七人被日軍捕獲,三人立刻被槍決,其他四人則送回日本成了階下囚,至於其他的人都被中國游擊隊尋獲。至於路日與喬許的兩架飛機則進行迫降,只有路日生還。另有一架飛至西伯利亞,遭到蘇聯扣押。這些倖存的勇士們,正準備踏上C-46的登機梯返回美國,屆時將受到美國國會與總統的表揚。路日在三叮囑蔣委員長,務必讓筱珍平安地進大學唸書。杜立德飛行隊正準備登機,唯獨路日仍與特地前來送行的筱珍獨處。「但願你我能目睹抗日戰爭的勝利。請多多保重」筱珍凝視著路日,兩眼充滿著淚水。「請妳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保重的。也預祝妳的求學過程順利。等到我們打敗了日本人之後,我一定會回來看妳!」接著,兩人默默地互相注視著對方的臉龐。路日伸起手來,輕輕地撫摸著筱珍的秀髮。「我會再回來。」接著,路日轉過身子,朝向等待多時的C-46走去。

望著機上喬許覆蓋著國旗的棺木,路日在心中發誓,一定要為他,還有安琪,向日本人討取最慘痛的代價。C-46慢慢地滑向了跑道頭,前方的導航人員確認無誤,兩具發動機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拽著機身向前加速。望著逐漸遠去的機場,路日深信,有朝一日,自己一定會再回到這個地方!!

東京

儘管帝國大本營一在向國民宣稱「Do little just did little」後來乾脆改成do nothing,但是仍然無法遏止國民的紛紛議論。東京街頭巷尾,轟炸造成的損害在以訛傳訛的謠言中不斷被誇大。他們不再認為自己的國家,是永不被侵犯的聖土。橫須賀港內,一個月前才晉升大尉的齋藤,遙望著遠方的太平洋,心中發下重誓:這筆帳,我一定會討回來,我一定會親自飛抵華勝頓,將這筆帳討回來!!

戰爭,才剛剛開始。

(全文完)